鼕。
戰旗西偃,枯葉墜地。
北氣已異西風,絳城冬至。
晉侯凱旋,大奏愷樂,拊鼓雷靈,韶樂聲揚,群臣跪拜於宮城堂道。
「賀喜主公教化驪戎大勝!」
「恭賀主公大勝驪戎而歸!」
群呼竄流都城之中,士官皆喜,百姓同樂。
鼕、鼕。
「我不去。」軟軟童音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所出。他皺起眉頭,摀著耳朵,不肯隨來人出房,神情煞是可愛。「我不愛鼓聲。」
侍女們勸不動少主,個個面面相覷,只得冀望來人。
「怎麼能不去呢?」房外樂聲嘹亮,透進少年溫文話聲。
房內侍女們紛紛行禮拜道:「公子。」
十來歲的少年面容方正端秀,衣著清貴整潔,舉止進退皆從禮度。他撫著男童細軟的黑髮,神色柔和,道:「重耳,你身為一國公子,以後可得要帶兵出征,怎能懼怕鼓聲?」
「我不打仗,也不怕鼓聲。」男童的頭搖得波浪鼓也似,雙頰脹得紅通通,似顆果子。侍女們聞言不禁掩面輕笑,半是好笑、半是傷腦筋。男童不理,扯扯少年衣袂,說道:「娘娘呢?娘親呢?」
「狐姬夫人正在梳妝,要我來這兒把你帶去恭迎父親。」少年伸出手來,道:「我們走罷。」
男童嘟起嘴巴,雖然萬般不願,還是伸出小手,緊緊地攀著兄長手掌。
「走罷。」少年微笑道。
少年將男童帶離房時,侍女們鬆了口氣,紛紛行禮。
鼓聲自不遠處傳來,宮中盡是鼕鼕聲響,臣民齊呼。
「恭賀主公大勝驪戎而歸!」
「賀喜主公教化驪戎而勝!」
百官均已雲集大堂,廊上無人。
兄弟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廊上,男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方,撒嬌道:「哥哥,手、手!」
少年回頭看他,眼中有笑意,卻搖搖頭道:「不行,哥哥和你說過房外不便如此。你要成為君子,須得守禮。」
「這裡沒有人嘛,大家不知道,沒有卿夫知道。」男童嫌卿和大夫念起來麻煩,自個兒合在一塊說。
少年早已習慣,又搖頭說道:「不成,君子不欺暗室,怎能因此處無人,就不守禮?」
「你沒有欺負我呀。」男童不甘心地嘟起嘴巴,少年聞言只是失笑,並不答話。男童耐不住靜,走了一會兒又道:「哥哥,他們、他們都說父親帶著可怖女子回來,為什麼要帶著可怖的女子啊?」
少年回頭訝道:「誰向你胡說?」他頓了頓,低聲道:「那不是可怖女子,是驪戎獻給父親的兩個女子。」
「為什麼要給父親女子?」男童皺著眉頭,簡直大惑不解。「我們就有好多好多女子了。」
少年聞言失笑,斂容搖搖頭。「我也不知道,你可別問父親這句話,你以後長大便明白。」
男童又嘟起嘴,心知「長大明白」這話有如神喻,要有人說了,他別想再問。
「走罷,你我得恭迎父親,當心遲了。」
少年再度提醒。
「可明明有好多好多好多女子了,我房間裡也有好多好多女子……」男童不甘心地小聲嘟囔。
溫顏不應。
鼕、鼕。
「主公進宮!」
眾官侍立堂下,交頭接耳,熱熱鬧鬧。申生攜重耳、夷吾立於堂側,三個小小少年孩童地位顯赫,眾大夫以禮待之。
重耳搖頭晃腦,不見娘親所在,扯著申生。申生低聲道:「狐姬夫人在後堂,等會便可見著。」說著又起首應對百官視線。重耳嘟起嘴,只見許多叔叔伯伯你來我往。申生正待回揖之時,鼓吹之聲驟然大作。重耳一嚇,抓緊申生衣袂。
有人疾呼:「主公上堂!」
渾厚之聲迴盪堂上,重耳覺得頭昏腦脹。父親回來了。
晉侯錦衣華服,身後是眾多官士,還有數名侍女簇擁著兩名女子跟隨其後。百官興高采烈,齊聲大呼:
「賀喜主公教化驪戎大勝!」
「恭賀主公大勝驪戎而歸!」
鼕、鼕、鼕。
鼓聲蕩氣迴腸,重耳小小身驅遙望著父親的身影從門外緩緩走進,陣仗驚人,威儀十足。嗩吶笙竽的樂聲眩得他眼花繚亂,大漢揚枹拊鼓聲聲震得他稚嫩心神難定。父親身後是滿滿的人,黑壓壓人群,父親走過以後,那群黑壓壓的人便留在堂下。
後面卻還有人在走。鼓吹聲勢浩大,重耳茫茫然地看著一群侍女引領兩名身穿華服的女子上堂,鼻間卻傳來一股和色澤格格不入的草原馨香,但無暇他顧,只見那服飾好漂亮,竟比娘親的還漂亮,比允姬夫人的還漂亮,跟父親的衣服一樣漂亮。重耳稚嫩的視線為五顏六色所迷,緩緩上移,見到一張深遂秀麗的年輕面孔,然後是一雙……
「重耳?」申生察覺異狀,回視男童,只見重耳小小身軀如被震懾,眼神顫亮,動也不動。
一雙幽深空洞之眸。
鼕、鼕。鼓聲大作,百官齊呼:「賀喜主公教化驪戎大勝!恭賀主公大勝驪戎而歸!」
一雙杏眼,黝黑空茫。似有重重恨意,如有千萬悲緒。秋水凝淚而不溢,盡是淒愴,卻又空空茫茫。千絲愁、千堆雪、千般憎、千萬茫絕--
「主公出征驪戎大勝!驪戎獻二女尊公!」
百官眾呼,父親在笑。重耳盯著女子的雙眼,目不轉睛,是不能轉。他小小心眼容不下千般意緒,只是震厲。鼓吹未歇,樂聲隆隆。
申生輕搖弟弟。「怎麼了?重耳。」
淒愴卻如空茫,男童一晃,心緒滿溢,陡然落下淚來。
「恭賀主公大勝驪戎!大敗蠻夷!」
鼕、鼕、鼕、鼕、鼕、鼕、鼕--
鼕。
- Mar 24 Sat 2007 01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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